自古文人多好酒,酒酣之际,正宜诗兴大发,诗寓酒意,酒助诗情,而且大凡酒味愈浓则诗意愈佳。建瓯古代一些建瓯籍或是曾在建瓯任职过的名人留下了一些酒诗,这些酒诗或多或少刻印下作者的身世经历个性特点痕迹,可供后人揣摩思考。
先说陆游,这位著名的宋代诗人,54岁时曾任福建路常平茶事,常驻建安,期间留下几首诗篇,其中《建安遣兴(其一)》写道:“建安酒薄客愁浓,除却哦诗事事慵。不许今年头不白,城楼残角寺楼钟。”酒味淡薄更添客居之愁,每天除了吟吟诗没什么可做的事。今年的头发不可能不白了,且看破败的城楼,忍听寺庙的晚钟。看来心情非常不好。再读另一首《建宁重五》也是如此:“霏微入户黄梅雨,磊落堆盘碧筒黍。病来一滴不饮酒,但嗅菖蒲作端午。人生忽忽东逝波,白头奈此节物何!去年已作归州客,今年建州更愁绝。归州猿吟鸟啼里,屈沱醉归诗满纸。即今忆此那可得,西望归州三叹息。”诗人因病竟然连一滴酒都不喝了,过端午节只是闻闻菖蒲草。不喝酒也罢,又是“东逝波”,又是“白头”、“愁绝”、“叹息”,心情坏到极点。两首诗为什么都显得如此悲观消极,情绪如此低落?我们对比他的另外两首《建安遣兴》就明白了:“刺虎腾身万目前,白袍溅血尚依然。圣时未用征辽将,虚老龙门一少年。”“绿沈金锁少时狂,几过秋风古战场。梦里都忘闽峤远,万人鼓吹入平凉。”原来此时南宋朝廷仍然是主和派当权,陆游等主战派受到排挤、贬谪。诗人在建安管茶事任闲职,心情无比郁闷,他有诗句描写这时的处境:“怖惧几成床下状,艰难何啻剑头炊”(《有感》)。即使如此,他仍然志在抗金,心系前线,胸中豪情万丈,想的是“刺虎腾身”“白袍溅血”,想的是“秋风古战场”,感慨的是“虚老龙门”,一心不忘报国建功立业。这陆游在建安得的不是身病,而是心病,其永不衰竭的爱国激情、激昂悲壮的爱国歌声令人感叹不已。
同样生病写酒诗,宋代瓯宁人吴可就写得直截了当。吴可是北宋大观三年进士,诗人、诗评家,曾经在汴京做过团练使、武节大夫之类的小官,他写的《病酒》:“无聊病酒对残春,帘幕重重更掩门。恶雨斜风花落尽,小楼人下欲黄昏。”从“帘幕重重”、“恶雨斜风”看,似有抨击环境恶劣之意。北宋末年,民族危机、社会动乱日益加剧,诗人历经流离转徙,身心俱疲,不能不发出如此感叹。吴可在诗评方面有独到之处,喜用参禅之说,提出诗贵顿悟和不蹈袭前人窠臼的论点。从苏轼以禅喻诗到严羽系统地提出以禅喻诗的理论,吴可起着承先启后的作用。不过就他自己的这首《病酒》看,禅味似乎还不是很浓。
若是文人的生存环境一般,心境平稳,酒诗也就写得比较平稳。如建安人毛直方的江南曲二首,都表离别之情:“津头闻别语,三载以为期。安得山中酒,醒日是归时。”“沽酒酹江神,发船相送饯。船去浪如席,船回风似箭。”毛直方元初时还算有点民族节气,“入元不仕”,不当那什么鸟官,还是当个教授自在,带些学生读圣贤书,两耳不闻窗外事。谁想后来这些学生学而有成,成就了他的名气,于是又使得他“得教授致仕,半俸终其身”,享受官员一半的工资待遇,半认真半糊涂半推半就地解决了养老问题。
清顺治间的魏宪,福清人,寓居建瓯多年,所写的《寓建溪留别翁白等》:“十载栖迟卧小楼,无端琴剑又东游。烟霞有主真传舍,天地为庐不系舟。行酒竹中兼听鹤,和歌花里恐惊鸥。他时同寄相思句,浮石云边柘水秋。”以天地为家,像没有缆绳的小船四处游荡,竹林中喝酒观鹤,花丛里唱歌赏鸥,颇有些超然物外的意味。魏宪曾编刻《皇清百名家诗选》,将自己的作品置于书后,自封百名家之一,却显得不够超然,难怪有人因此批评。写归写,做归做,该超然就超然,该不超然就不超然。实际上古来真超然不为名所累的文人能有几个?也不必苛求于魏宪的。
明初的何其渔,邵武人,曾在建宁担任小官,他的《山下买酒》:“隔浦渔家傍酒家,渔罾掩映酒帘斜。探囊恰好供归客,买得黄鱼并杏花。”这真是个小官而且是个清官,摸摸口袋,钱还算够,不用公款,潇洒自在超脱。而比何其渔更超脱的是南宋建安诗人詹本,他的诗《闲中》:“万事问不知,山中一樽酒。扫石坐松风,绿阴满巾袖。”什么事都不管不知,只要山中一樽酒即可,石头一扫一坐,观松听风,实在凉爽惬意,大得隐士之意趣。詹本是真洒脱,宋度宗咸淳年间,左丞相江万里曾推荐他当官,他却“走避不赴,持钩竿渡溪而去,不知所终”,如闲云野鹤般飘然而去无影无踪,不沽名钓誉假惺惺,是难得的言行一致的好人。
当隐士当然不如当官爽。当官喝酒就大不同了,尤其是当大官。北宋建安人张伯玉,曾任福州知府,喝起酒来是不醉不归:《五云豀醉归》“每日豀头醉脸红,归来庭院夕阳中。依稀听得家人语,扶起五云豀上翁。”这酒是一喝一整天哪!傍晚才扶得醉人归。要么是晚边醉归时有千人随,几多美人夹道看。宾客们不许散,大家还要刻烛限时写诗:《西园醉归》“向晚西园饮乍阑,山公酩酊上轻鞍。东方千骑随车出,南国佳人夹路看。纵目渐迷山色远,回头犹忆水声寒。归来未放宾游散,更赋新题刻烛观。”就是老了,官当到头了,要退休了,酒还是照喝,诗还是照写:《之官新定同年李郎中以诗赋别即事感怀次韵上答》“雨后惊涛激箭催,为君停櫂把离杯。宦游向老令人笑,别恨伤春触处来。故国未归江令宅,全家且上子陵台。如今遇酒伸眉醉,休问多才与不才。”虽然有些伤怀,仍有一股知老而不服老的倔劲。
能和张伯玉相伯仲的是韩元吉,先任建安知县,后任建宁知府,官至吏部尚书,官更大,当然喝起酒来气度也大不相同。他写词的水平也比较高,据时人评价大有其好友辛弃疾词之风:《水调歌头·席上次韵王德和》:“世事不须问,我老但宜仙。南溪一曲,独对苍翠与孱颜。月白风清长夏。醉里相逢林下。欲辩已忘言。无客问生死,有竹报平安。少年期,功名事,觅燕然。如今憔悴,萧萧华发抱尘编。万里蓬莱归路。一醉瑶台风露。因酒得天全。笑指云阶梦,今夕是何年。”边喝酒边咸叹,是有些“追往事,叹今吾,春风不染白髭须”(辛弃疾《鹧鸪天》)的况味。
唐宋文人都以携妓载酒泛舟游为雅事。《好事近·辛幼安席上》:“华屋翠云深,云外晚山千叠。眼底无穷春事,对杨枝桃叶。老来沈醉为花狂,霜鬓未须镊。几许夜阑清梦,任翻成胡蝶。”《南乡子·中秋前一日饮赵信申家》:“细雨弄中秋。雨歇烟霄玉镜流。唤起佳人横玉笛,凝眸。收拾风光上小楼。烂醉拚扶头。明日阴晴且漫愁。二十四桥何处是,悠悠。忍对嫦娥说旧游。”都极尽缠绵温情之能事,写的是又浪漫又含蓄又纯情又有文采,实乃“醉能同其乐,醒能述以文”,是今人那些什么日记之类远不可比的。
当官不喝酒的大约只有唐建州刺吏李频了,全唐诗中录他的诗首,居然没发现一首酒诗,要说涉及酒的也有一首,却是感谢上级官员允许他不喝酒的:《答韩中丞容不饮酒》“老大成名仍足病,强听丝竹亦无欢。高情太守容闲坐,借与青山尽日看。”整日酒色不沾,只要闲坐看青山,这大概是官场少有的另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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