{SiteName}
首页
建瓯新闻
历史沿革
风景名胜
建瓯环境
建瓯景区
建瓯气候

石头,父亲,纪录片钊维的余地

昨日父亲节,一篇来自CNEX联合创始人及制作总监,《冲天》导演张钊维先生的文章。

关于小时候与父亲的记忆,

关于身为纪录片人的思考和感触,

与你分享。

《石头》

从有记忆以来,父亲就常常不在家。他是个进出口商,每隔两三个礼拜就需要出远门去谈生意、做交际。但每次他回来,总会从沉重的行李相当中拉出一些小东西,让我们感到惊喜。在记忆中,他回家的那个晚上是最开心的时光,就像圣诞老公公降临,一下子是泰国的人偶、一下子是英国的火柴盒小汽车、一下子是荷兰的小木鞋、一下子是日本的甜点…

我想,父亲是个喜欢旅行的人。

年代末,冷战结构中的台湾历经了第一波的经济成长与石油危机,中小企业在美援与政府政策的带动下,已经站稳了脚步;台湾的小资社会正在形成,国民的自主意识逐渐在滋长,许多原本戒严时期对于市民生活的限制,渐渐在撤退。那时候,政府开放观光护照的申请,父亲利用这个机会,跟着旅行团展开一次环游世界的旅程。在出发之前,他问我:「你想要什么礼物?」

我那时候是小学六年级,从教科书或课外书上听说过一些国外的名胜古迹;但是对于环游世界这档事,其实没什么概念。不知怎么地,我回答说:

「我想要石头。你到的每一个地方的一块小石头。」

父亲答应了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,大约在我考完两次月考之后,他绕完地球一周,回来了,照样拉着沉重的行李上楼。在点着60瓦灯泡、全家聚集的卧室里,父亲打开行李,「这个要给大伯…这个要给舅舅…这个要给姑妈…」这样地分配礼物;但不管怎么分,行李箱的空间似乎并未减少多少。最后,他从衣服底下拉出十几个塑料袋:「这是钊维要的石头。」行李箱一下子空出一大片,而全家人眼睛都亮了…

我是个拘谨的小孩,不会「搂着爸爸欢叫」之类的动作;只会喜吱吱地抱着这一大堆石头,放到自己的书桌上,仔细的观看。父亲在略事休息之后,过来跟我说:「这是从金字塔下捡的…这是希腊神殿的…这是比塞塔的…这是伦敦大英博物馆台阶上的石头…这是纽约自由女神像底下的石头…这是大峡谷的…」我跟着用小塑料袋,一个一个放进去,并标上地点;然后,找个小盒子装着,收在书桌底下。家人一直在嘟囔:「真不知道这个小孩,要这些石头做什么?真奇怪。」

我那时并不意识到自己的奇怪,不时还会把几十颗石头拿出来摸摸看看;每一颗都不太一样。现在我还记得,金字塔底下的那颗比较嶙峋、偏黄;神殿那一颗,比较白、有光滑的触感;比塞塔那一颗,乌灰色、圆圆的、像常见的鹅卵石、但又比较润泽;大英博物馆那一颗,四四方方、没什么特色、有点无聊;大峡谷的,是一套当地的矿石标本,硫磺、青磷、赭铁、石英…,斑斓多彩;还有另一套,有五六个印地安人的石制箭簇,看着锋利的石质箭刃,最引人遐思。但无论是哪一颗,都跟台湾的石头不太一样;把玩这些,就可以让一个小男孩消磨掉一个周末下午的时光。

如果说,因为这些石头,我就可以尽情怀想关于这些名胜古迹的种种情状,进而透过这奠定世界文明基础的材质,来捕捉世界的风貌,那就太神奇了。这些石头并不是阿拉丁的神灯,我在抚摸它们时,并不会有一个Dr.Know跑出来,告诉我每一颗石头背后的故事。我只是单纯地感受它们,稍稍想一下,它所曾经在的那里,大致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;企图把手上的这块石头,跟那个巍峨神圣的文明建筑意象连结起来,如此而已。

于今想起来,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意义的话,我现在渐渐可以体会到,当时的我,不经意地,或者说,下意识地,渴望透过对于实体物质的肌肤接触,来认知、感受外在未知的世界,而不仅仅是透过课本、课外书,或是影像。而这实体物质,是经过人的巧手精心雕琢过的。

石头正是这样一种媒材。父亲带回来的这些,是在千百年前,由那些不同肤色、不同语言的工匠,一刀一斧敲出来的。然后再把它,以及它千千万万的兄弟姊妹,一一亲手嵌入一道墙、一条步道、一座地基,或是,放在箭头上。今天我们很容易可以看到金字塔、希腊神殿、比塞塔、大英博物馆…的种种形象,也很容易可以听得到它们所被传诵的、诠释的种种悲欢离合的故事:英雄美人、君主奴仆,效忠或背叛、爱情或仇恨。而建构起这些形象,收纳这些故事的容器,正是由这些石头所构成的。一颗颗石头像是一粒粒原子,有了千千万万的它们作为基本单元,一个个文明的生态体系,或大或小,或辉煌或平凡,于焉被建构、被展开、被包容。

在后来我学习与拍片的生涯中,有幸游历了不少地方。面对那些容纳无数岁月与人事的文明象征,都会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,以肉体的实感去体会人与这文明呈载体的关系。不管是苏格兰城堡、日本城堡,陜西土房、德国土房,排湾石板屋、云南石板屋,荷兰风车、西班牙风车…;它们或者粗砾,或者温润,或者因为风沙的消磨而剥蚀、因雨水的打淋而褪色,但仍然可以感受到,当年创建这些文明承载体的工匠,如何雕琢这些材料,让它们可以彼此神妙地契合在一起,共同渡过千百年的时光。而当曾经在里头上演的历史大戏、家国纠葛等种种分分合合,终因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在这空间当中,留下一片空无;但那些石块、木板、土方,乃至屋瓦、窗架、门板,依然历历健在。

只不过,后世的人们记住的,多半是在那空气中看不见摸不着的儿女情长、英雄气短,乃至那些关乎忠孝节义、族群与道德的微言大义;至于承载了这些主角灵魂与义理气味的实体空间,以及当年辛苦构筑这空间纹理的工匠,即使可能近在眼前、伸手可及,但多半不会对它们有太多细腻的认知。

我想象我所从事的纪录像片工作也是如此。我们一如抚摸石头般地亲历现场,接触社会、文化与历史变迁的真实肌理,把玩、认知其流变的动量与形貌,还有这一段时光与那一段时光相互嫁接的来龙去脉,然后以一种工匠的技艺,将影像素材一一琢磨、建构起来,然后最终,就如建筑物一般,成为一种诠释。而对我来说,仅仅去掌握那诠释是不够的,我更想进一步掌握那物质性的肌理。

上了国中之后,有一次老师要同学们一一上台,选一个自己喜欢的题目作口头报告。那时候,我正着迷于看各种战史,常常跑图书馆去借军事的书籍来看,我报告的题目是,年6月6日的诺曼底登陆战。现在还依稀记得,为了准备这篇报告,我还好好地研究了当天诺曼底海滩的状况;我站在台上,半紧张、半兴奋地讲了个半天,也不管底下的同学跟老师懂不懂。后来我在想,那一阵子K的课外书,恐怕种下了往后我成为一个历史癖的远因。

但我喜欢读战史,还有一个物质性的因素。刚上国中不久,在同学的引诱之下,我迷上军事模型。制作那些娇小的、塑料原料的战车、士兵、大炮与飞机,成为我课余最大的娱乐。我甚至还企图DIY、土法炼钢地造出一个战场的地景,但是由于草皮的制造一直无法得到解决,因此成果并不是太令人满意﹙当时现成的模型草皮太贵了,我舍不得买﹚。而仅仅作模型还不够,渐渐地,我开始迷上各种关于战争历史的书籍,乃至注意电视上的战争影片。

玩模型的经验,使得历史对我来说,从一开始就不只是文字的知识,而是包含着图像与实体之间的相互映照,以及在组装过程当中,所需要的一种组合的逻辑、细心的巧手,以及完成一个彷如承载了历史意涵之实体模型的满足感;就好像一面把玩那些石头,一面怀想,一个文明如何从这样一些不起眼的零件,积沙成塔地在历史时空当中矗立起来。于是,文化与社会的触感,便无法仅仅由文字语言产生;它们之被实体化、具像化,被真正感知到,还要来自那些亲历、亲手、亲眼的过程。而在这些过程里头,所有的工匠都站在第一线上,但,他们始终不被后人看见。

这种不被看见,就如同我在多年的纪录片工作之后,终于又想起那些因为多次搬家,而不知被收藏到哪里去的石头。回忆起当初拿到石头的快乐,突然之间,我开始想到一个问题:当年远游的父亲,在那些名胜古迹底下一一捡起它们,小心地收入塑料袋、放进行李箱,上机下机、出关入关,飞行十几个国家、绕了地球一周之后,终于回到家里交到我手上,对他来说,这个小儿子的交代,在当时,到底有多沉重?

但,永远遗憾的是,如今我已经错失了询问父亲的机会了。

更多分享,欢迎
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jianouzx.com/joxw/8647.html

推荐文章

  • 没有推荐文章

热点文章

  • 没有热点文章